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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猎场

郁天涯的信, 是委托郁老爷送出去的。

郁老爷从来都知道天涯有一群师兄弟, 也不反对郁天涯与师门的人来往。在郁老爷的观念里, 天涯的师傅、师兄将天涯拉扯大,也算是于天涯有恩之人。若是断绝关系,未免显得薄情寡义, 实在要不得。

郁氏的信,从来都是在京城内外通行无阻。但凡看见了郁家之名讳, 亦或郁氏之印章,往来官差便只能恭敬放行。郁天涯这一封信,亦是如此。

只是, 这一回,郁天涯的信到了京城郊外, 便被拦下。兜兜转转, 这封信又回到了行宫之中。

此时此刻,行宫。

韦鹭洲斜倚在榻上, 手执信纸, 轻啧一声, 道:“太子殿下,你那皇弟虽习字未久, 长进倒是很大。这字迹颇为刚毅俊秀, 不像是个刚学字的。”

灯火的光芒柔软地扑落在地, 一侧的太师椅上,宁重华捧着一盏茶,无声地出神着。韦鹭洲见他不答, 便又挑着信上的句子念了几列:“望师兄能带一坛美酒…哈哈哈…贪一口酒,也并非是什么大事。”

宁重华回了神,淡漠着神色将茶盏放下,道:“贪杯误事。若不常喝,倒也无妨。”

韦鹭洲笑笑,道:“我听太子语气,倒像是对这郁天涯寄予厚望?”

宁重华的眸光慢慢飘开了去:“……到底是同父血亲,在所难免。”

“当真?”韦鹭洲调笑,“我还道你不想要这太子之位了,急匆匆想要让他做个合格帝王呢。”

他这话有些大逆不道了,但宁重华却只是淡淡地蹙了眉,不以为意。

韦鹭洲将信纸收入封中,原样折好,道:“这封信到本王手里时,已故意漏了片语只言给皇后的人瞧。若你母后这两日不忙,应当已收到了消息。”

宁重华皱眉,道:“是否太急了些?依照母后的性子,定会想法子将郁天涯的师门旧人一网打尽。……孤不希望天涯因此神伤。”

韦鹭洲道:“太子且放心便是。我只漏了‘蓝家’二字。外加渺渺数语,皇后娘娘再手眼通天,也找不到他师门之人。至多是疑心郁家出了个与蓝语嫣有所关联之人,猜来猜去、上下求索,却再寻不得更多线索。”

宁重华微微舒一口气,低声道:“母后记挂了蓝语嫣这么些年,时常提起,说只恨当年没来得及亲自送她上路。今日重见蓝家二字,恐怕她会闹上好一阵子。”

韦鹭洲挑眉,并不作答,而是伸手去挑了块碟子里的金丝芙蓉酥。这芙蓉酥软甜不腻,红豆馅子掐得芳香真好,几是入口即化。韦鹭洲小尝了几口,笑道:“还是自个儿亲手做的味道上佳。”

宁重华托了腮,垂下眸光,又开始寡言地出神。灯火微微,在夜色里撕开一线光亮,他的身影投在墙上,安静而斜长。

晴若养了两天身子,便说自己已痊愈了,再不肯喝药。孔氏虽忧虑不已,但见她精神佳好,白日里弄琴看书的毫无大碍,便也不再多言。

郁琳琅好不容易放出了屋,但因母亲不准她选秀的缘故,她终日里郁郁寡欢,短短几日,神色憔悴不少。

琳琅希望晴若能代为求情,因此白日里便在晴若的屋中,陪她看书说话。好几次,郁琳琅已经起了个头,但晴若都不咸不淡地把话题岔开来,不肯提宫中选秀的事。

两姊妹正在屋中坐着,外头丫鬟来报,说是裴璧云的妹妹裴瑾瑜来探望晴若了。未多时,裴瑾瑜便俏丽笑着跨进了屋里。

“先前怕打搅了晴姐姐休息,便没敢上门来,如今总算敢来叨扰了。”她一贯是人未到,娇甜的笑声便先传来。这一回亦是如此,但见她穿一袭嫩黄色,轻快容色如枝头鸟儿般。待进了屋,见琳琅也在,瑾瑜便笑道:“琳琅妹妹好。”

郁琳琅正在心底打着自己的小算盘,见瑾瑜进来,有些烦瑾瑜打断了她的事儿,便随手塞过去一本书,道:“我与姐姐正忙着呢,裴小姐自己去那边坐坐,看看书罢。”

“琳琅,不像话。”晴若拿书卷敲了下她的手臂,训斥道,“来者是客,怎么能对客人这么不敬?且我还不曾开口呢,你倒是替我做起主来了。”说罢,便招呼丫鬟给裴瑾瑜上茶。

裴瑾瑜甚是欢喜晴若这个未来的嫂子,便亲亲热热地和晴若说起话来:“晴姐姐,我听哥哥说,你是不会骑马的,那真是可惜了。你不知道骑射是有多好玩!虽我母亲也日日嫌弃我不守规矩,还说我得像晴姐姐一样娴静端庄才好…”

郁琳琅见瑾瑜和晴若亲热,心底有一团无名火烧。她大步走过去,分开晴若与瑾瑜,对裴瑾瑜道:“怎么叫的这样亲热?她是我的姐姐,又不是你的,我姐姐还没嫁过去呢!”

这话着实有些过火了,连一向好脾气的晴若都蹙眉道:“琳琅,别太逾越了。你先回去休息吧,我陪瑾瑜说说话。”

琳琅不领她情,心底憋了好久的怒火一气儿爆发了:“姐姐,你怎可向着个外人?她与你这样亲昵地称姐妹,我又算什么?可见你也不是真心待我好,不过是装装样子,博个好名声罢了!要不然,怎么母亲不准我去选秀,你能装聋作哑这些时日,宁可看着我日夜流泪,也不愿劝劝母亲?”

琳琅这一句句的,说的郁晴若都有些愣了。

——什么叫不是真心待她好,什么叫不过是装装样子,博个好名声罢了?

心寒之余,她不由有些微微痛惜。她察觉到了,这个妹妹的心思,比她想象中歪斜得更甚一些。晴若一次次的包容与指引、教导与宽慰,都没能令琳琅扭转过心思来。

从前活泼可爱的妹妹,怎会变成这样?

晴若险些气笑了,寒心道:“我次次都为你好,反倒是做了个恶人。你明知道袁皇后是怎样不待见我郁家,是如何让我长跪念经,你还非要往火炕中跳,母亲岂能不拦你?你说太子殿下与你两情相悦,可你却不知道,裴公子说他同时垂青二女,并非只对你一人深情。若是当真让你嫁了过去,那才是害了你。”

琳琅眼底有泪,哽咽道:“姐姐,皇后不喜,那又算得了什么?琳琅此生此世,只想嫁给太子殿下一人。”

晴若的面色淡了下来,满眼惜色,道:“琳琅,你身上有我羡慕不来的自由洒脱,母亲宠你、疼你;规矩一事,从来都是严于我而宽于你,可你却一点儿都不爱惜,偏要投入到最拘谨、最规矩森严的皇宫里去。你这又是何苦?”

琳琅咬着唇,眼泪巴巴地流:“你怎么可能羡慕我?我样样都不如你,你暗地里笑话我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来羡慕我呢!”

“琳琅妹妹,你到底有没有良心?”一旁的裴瑾瑜看不下去了,蹙眉道,“皇后娘娘前几日才磋磨了你亲姐姐,叫她长跪到晕了过去,你转头就上赶着去倒贴东宫。但凡是个心疼亲姐的,不说如郁大少爷一般想着法讨回场子,那也会对皇后娘娘敬而远之罢?怎么你恰恰相反呢!”

裴瑾瑜从来直率,快言快语的。晴若微惊,提醒道:“瑾瑜妹妹,隔墙有耳,不可说这些冒犯天家的话。”

琳琅本就厌烦瑾瑜,见她插嘴,愈是恼怒,道:“你一个外人,又懂什么了?我与姐姐说话,你插的什么嘴?”

见琳琅这般失礼,晴若忍无可忍,秀眉一折,低声道:“琳琅,你出去。”

“姐姐……”琳琅还郁多说几句,可等着她的,却是晴若少见的认真面孔,“你出去。既然你说我根本不是真心待你好,说我在背地里嘲笑你,那你以后别喊我姐姐。”

琳琅从未见过晴若这样的神情,认真、严谨,秀眉皱起,眼神直直,像是在生气,又不像。她心底有些慌张,因她到底还是有些依赖晴若的。可赌气的小性子作祟,琳琅哭噎道:“不喊就不喊,有姐姐没姐姐,也一个样!”说罢,便飞速跑了出去。

“琳琅妹妹!”裴瑾瑜想追,晴若却抓了她的手腕,摇摇头,道,“随她去吧。她被母亲宠坏了,脾气又坏又倔,还不懂礼,是该好好吃一堑了。”

裴瑾瑜撇撇嘴,坐下来喝茶,道:“晴姐姐就是脾气太好,从不重话说人,终日和和气气的,才叫琳琅妹妹这样任性。”

郁晴若摇摇头,叹口气说:“我是当真羡慕她身上的洒脱劲儿,只想着呵护她,让她一辈子能这般快快乐乐、自由自在的,不必如我似的,连念个书、出个门,都要被母亲数落上好久。可这份自由过了头,也就成了祸事,这是我的不是。”

裴瑾瑜道:“晴姐姐也别太怪责自己,毕竟郁夫人疼爱琳琅妹妹是众人皆知之事,仅仅你一人教导,也是教导不过来的。”

晴若笑笑不语。瑾瑜说:“不说这些生气事了。你可听说了?陛下召集了贵姓子弟,说是过几天要到南边的围场里头去打猎呢。听闻打猎的头名,还可让陛下赏赐它一件心仪的东西呢。”

晴若给她新添了茶,轻声道:“是听说了,但我母亲一贯不准我碰骑马射箭这些事儿,所以我应当只能在旁边看看。”

瑾瑜唉声叹气,道:“我母亲与晴姐姐的母亲是一样人呢,都是不准女孩儿骑马射箭的。我若非是有祖母护着,恐怕也是要被母亲教训一番。我母亲她呀,喜欢的就是晴姐姐这样温婉娴静的姑娘。”

晴若笑了笑,眸光轻浅。

她早就猜到了,裴夫人与母亲孔氏是一样的性子。因此她也早做好了准备,等嫁去裴家后,继续过早已熟悉了的生活。

瑾瑜和晴若亲热地聊了一阵,又闹着要她弹了一曲,这才告辞回去了。待她出了门,晴若一个人出神地坐了会儿,旋即,从书架上抽下一本带来的书,叫做《井肆侠谈》,讲的是一名白姓女侠劫富济贫的故事。

天慢慢地黑了下来,暮色沉沉,四处弥散。

自和晴若大吵一架后,琳琅便当真赌气没再来找过晴若。孔氏得知两姐妹闹别扭,以为又是琳琅闹脾气,把琳琅责备了一顿,便也搁下了此事。

陛下召集四大贵姓的子弟一同去射猎,往年这些事儿与郁家是没什么关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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