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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上山之一

林故渊转身走了。

半夜是被雨声唤醒的,只听大风把院里几棵干巴小树吹得哗啦乱响,满地尘土乱卷,院角堆了好些农具,哐哐的都翻倒了,他躺在床上,黑暗里听见外面风大雨大,一时醒不全,还以为自己仍在梅斋,仍旧在那场没来由的旖梦里,梦里有谢离的影子,踏着风尘大步而来,一身孤绝,一身雨水。

困顿了片刻才想起置身何地,起身出门一看,门前雨水淌成了小河沟,屋顶没有人,围着农舍走了半圈,看见谢离缩在房屋侧面一道窄檐之下,靠着屋墙睡觉,伸出两条腿,臂下夹伞柄,那伞被大风吹歪了,遮不住他的人,浑身尽被雨水打湿,头发一缕一缕贴着脸颊,下巴尖儿一串晶莹剔透的水珠子,啪嗒啪嗒落在胸膛上。

远远看去,仍是那副风雨不动的模样。

谢离警觉,听见脚步声,刷地睁了眼:“谁!”

林故渊一把拧住他,连拖带拽进了屋,谢离仍要跑,抱着屋门不松手,回头冲他嘿嘿地假笑:“少侠,这么大的江湖,谁的清誉也不是白得的,你要断就狠下心,别回头,拖拖拉拉惹人笑话。”

林故渊绷着脸,隐约发了怒,问他:“为什么作践自己?”

谢离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又转头扫了一眼窗外的雨,“噢,习惯了,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林故渊握着一条干布巾,目光清明:“把湿衣裳脱了。”

谢离不以为意:“江湖人餐风饮露,我是什么武功底子,百邪不侵,这点雨怕什么……”

“脱了。”

那声音太冷太硬,不容人辩驳,谢离愣了一下,刷刷脱了外袍和里衣,半真半假得要解裤带,林故渊又不让了,斥了句放肆,紧紧抿着薄唇,一把拖过他,拿那被晒得硬邦邦的干布巾兜头兜脸的冲他招呼,把他头发擦了一团乱,又胡乱去抹他的肩膀胸膛。

谢离目光沉郁,坦露一身肌理分明的肌肉,侧腰两条斜向下的线,收拢了坚实的腹,低垂着眼,静静地望着眼前的人,一动不动任他胡来,臂上的黑蚺蟒凶戾可怖,血红着两粒眼睛,在夜里安静蛰伏。

林故渊一脸嫌恶,手里的干布巾吸饱了水,变得沉而柔软,他用力掷在地上,三两下脱下自己衣裳,恶狠狠往谢离身上裹。谢离不动,那素白里衣怎么也套不上去,林故渊一阵烦怒,将里衣窝成一团用力一抛,捞起外袍,勉强挂着谢离肩上:“穿上。”

谢离真伸手穿了,灰白衣衫绣云水纹,绣线泛银光,一看便不像他的东西,松垮垮地披在背上,干燥煦暖,带着刚脱下的余温。

林故渊看着他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就觉心烦,冲口而出:“你这个人什么毛病,睡哪里无所谓,吃什么无所谓,你到底什么有所谓?”

谢离身上冒着人的热气,淡淡道:“命贱,比不得少侠金贵,没办法。”

随即又弯着唇角浮出一丝笑:“我这叫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横竖是破罐子破摔了,你们好好的,我就高兴。”

他说得是“你们”,而非“你”,林故渊这时才有了些真实的感觉,渐渐把眼前的谢离和传闻中的“魔尊”联系到一起,揣测这个词的含义,没来由感到一阵心疼,想起他当初离开魔教,内有红莲追杀,外为正道不容,昔日部下好友全被他所连累,为了一句“你们好好的”不得不隐姓埋名……又想到他曾说“世上多得是以貌取人的睁眼瞎”一句,便知他以那谢驼子副尊容遭过多少白眼——什么高兴,哪有什么好高兴的!

这一重心疼过去,想起谢离平日放旷不羁的做派,又觉深悔自己轻信,他们魔教中人,整日嘲讽正道迂腐不堪,个个以不拘礼法为荣,视人命如草芥一般,岂不知他们那所谓至情至性是践踏了多少无辜生灵,风鸣谷中白骨是无辜,死在魔教手中的平民百姓何尝不无辜!

红莲恶毒,魔尊就必定良善吗?都是一丘之貉,争来争去,还不是为了魔教教主之位,他是咎由自取——

他心中摇摆不定,内心苦楚不堪,只咬着嘴唇不说话。

外面狂风大作,两人相对而立,都半裸身躯,练武之人身体强健,肌肉坚韧,不知怎的越贴越近,都呼吸急促,浑身滚烫,气氛微妙至极。

谢离缓步向前逼近,林故渊节节后退,不料身后正是一张木桌,哐的一声撞了上去,终于退无可退,两手在背后撑着桌沿,上身后倾,清俊如玉的一张脸,眼里倒映着谢离的身影。

“故渊?”谢离见他时而挣扎痛苦,时而隐现怒容,知道他又是忆起了正邪之嫌隙,叹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清白名声背后皆有小人戚戚,这小人不一定是恶人,更是家人亲友,你要清誉,就得豁的出去,既要君子之名,又要小人之情,凭什么好事都让你占了?”

他声音沙哑,几近哀求:“故渊,沧海君就在你面前,你宁肯听信谣言,也不愿问我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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