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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神黄昏(五十一)

尼德霍格发出尖利的嘶吼,诸天的火雨里, 它感到了死亡降临的冰冷, 冈格尼尔的矛尖洞穿了它的骨翼, 又从翅根下斜插向心脏。天马还在加速, 永无止境地加速, 它拖拽着神域, 朝地狱深处发起冲锋, 同时也带着它的主人,将永恒的死亡更深地送向尼德霍格体内。

黑龙终于产生了恐惧,它是万物绝望的凝结,是生来啃噬世界树,带来诸神黄昏的审判者,可它现在害怕了,面对这始终缄默的神王,它引以为傲的蛊惑人心的能力失效了, 劝诱同样是苍白无力的,魔鬼或许可以教唆一个心存贪念的普通人,可魔鬼未必能教唆一个疯子。

它拼命挥动双翼, 沉重的双爪踩在斯莱普尼尔身上, 极力想要同奥丁拉开距离,但它的龙尾与铠甲纠缠太密, 神王的铠甲宛如活物般起伏呼吸, 牢牢将嶙峋缠绕的龙尾卡在了铠甲的缝隙中间。

一切都来不及了尼德霍格有这样不祥的预感, 它是绝望黑龙, 任何负面的预言都会成真,它只是不甘心,强烈的不甘心。

“为什么,说话说话”它发出狂啸,喷出的龙涎像一场剧毒的暴雪,“回答我,你究竟为何而来这样的结尾是你想看见的吗这本该是一场何等伟大壮美的开端,你却要妄图延续苟延残喘的旧日,这是你想看见的吗回答我,回答我为什么”

它的怒吼惊天动地,回答它的却只有愈穿愈深的伤口,和漫天风雷的轰鸣。

「一切的回答,无非只是三个字。」祂轻声开口,即便祂的声音能够被外物听见,这样的音量也会被淹没在世界毁灭的巨响中,「我爱你。」

「不过,」祂露出了一个有些顽皮的笑容,「你听不到,这三个字也不是对你说的。」

万世明光一闪

祂发出怒吼,斯莱普尼尔也发出怒吼,这一神一骑以无可匹敌的巨力向前推进,将永恒之枪钉穿了黑龙庞大的钢铁之躯,钉在了那恢宏的王座之上

神域同地狱相撞,混沌中有人在嘶吼,也有人在狂笑,那一点金光刺破了黑暗,刺进了地狱亘古不变的血腥与黑暗,神的国和魔鬼的国宛如两颗发誓毁灭彼此的行星,爆开了宇宙初生般蔚然壮丽的光海。

有一瞬间,世界是无声的,时间也静止了。

无限延长的慢镜头中,所有人的眼睛不受控制地凝望着天上,只有一线辉煌的光,在那一刻仿佛流星缓缓划过天空,继而如繁花盛放,炸开了无以伦比的风暴。

那是神王奥丁骑着天马在云端疾驰,流星光芒最盛的地方,是冈格尼尔的矛尖。

黑龙张开业已腐朽的双翼,龙尾抽动,犹如一具张开的尖锐骸骨,它身后则是一团破碎的地狱。在它上方的神王奥丁一枪洞穿绝望黑龙的胸膛,顶着它坠向虚空中的废墟

这一定是世上最宏伟壮阔的焰火,大地黑暗沉寂,天上却流淌着一条燃烧的星河,继而星河也化作神王身后张开蔓延的绶带,簇拥祂义无反顾地向着终结的末路冲锋,一去不再回头。

万万年前的奥丁未能阻拦诸神黄昏的降临,在旧神的尸体上,新的神得以诞生,新生的人们也喝酒,跳舞,围绕篝火彻夜狂欢,没有人记得过去的战争和死去的众生。

现在祂来了,祂对着枪尖许下必然会实现的誓言,同时带着无人知晓的秘密、过往,以及爱,决然堕进遍布硫磺火的死人之国。

暴雨没有停歇,闻折柳站在雨中,流在脸上的水像泪。

为什么要哭

他茫然地望着终末之战的方向,他们还真是强运啊,也许放在小说电影里这就叫主角的待遇了,千钧一发之际总有外援出手相助。虽然他们现在还不知道来的人到底是谁是玩家,或者是被诸神黄昏引来的真正的神,但他为什么在哭呢

目睹了这场倾世的战争,这只配由史诗记载,由流浪的游吟诗人世代传唱的战争,闻折柳却只感到难过,心碎般的难过。他站在模糊了天地的雨里,觉得自己心中的悲哀若是能化作雨水,也必定是这样不分昼夜的倾盆大雨。

“别走”他怔怔地凝视那条星河,喉咙中挤出无意识的微弱恳求,“别走”

雨还在下,落在地上的声音淹没了旁的声响,极光绚丽,星空灿烂如倒悬在头顶的海。地狱的大门已经关闭了,准确来说,地狱已经随着绝望黑龙和神王奥丁的死战而消失了,唯有星与极光,漫天遍野的星与极光,还带着灭世之战的瑰丽和壮阔,残留于他们头顶的夜空。

没有人说话,闻折柳恍惚地往前踉跄了几步,像是要去追赶什么东西,始终沉默的贺钦轻轻拉住了他的手,于是他最终停下了,他心里也是迷茫的。

杜子君站在雨中,打湿的黑发顺着他的脸颊蜿蜒,他像石雕一样站了好久,才哑声说“好大的雨。”

贺钦声线低沉,忽然说“还没结束。”

“什么”

他松开了闻折柳的手,独自往前走“他还没死,这件事情还不算结束。”

闻折柳回过神,震惊地看着前方,平原早就被砸下来的火焰碎石烧成一片火海,此刻还未被雨水完全浇熄,仍然有影影绰绰的火苗在焦土废墟中燃烧。他依稀望见,在神王奥丁与尼德霍格消失的正下方,有一个漆黑的人影,正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爬起来。

这一刻闻折柳心头猛然窜起百丈高的无名火,他还没死他凭什么还不死

他向前一步,需要咬紧牙关,才能不把那怨毒的诅咒吐出来“他不该活着”

“神王奥丁杀死的是他作为绝望黑龙尼德霍格的部分,”贺钦示意他留在这里,“而他作为人的部分,还没有被杀死。”

“留下吧,柠柠,我一个人去。”他低声说,“这一战无法躲避,只有迎接。”

此时,大多数玩家的身体和精神都处于麻痹的状态中,亲眼观看了神和魔之间的战役,人类的精神是无法容纳如此宏大的信息量的。玩家们确实没有受到攻击,但若是系统还在,就可以看到他们的精神值在旁观的同时不断下降,直至跌破危险的临界点。

他一边往前走,一边抽出了刀。

贺叡趔趔趄趄地爬起来,黑龙尼德霍格的身份被奥丁一枪贯穿进了地狱,现在他不过是个人类,然而他身上那股狂妄的戾气分毫不减。他不住大笑,笑得喉咙里嗬嗬作响“你来了你来了兄弟啊,你还是来了”

贺钦笑了笑,倒真的回答了他“是啊,我来了。”

贺叡眯着猩红的眼睛“怎么,这时候倒是摆出一副有问必答的态度,要是想做一个合格的弟弟那也来的太晚了”

“不是想做一个合格的弟弟,”贺钦叹了口气,“试问谁家的弟弟会把哥哥的四肢打断,再流放他十年呢不过是面对将死之人时应有的礼貌态度而已,不用惊讶。”

如此针锋相对,如果不是他们的样貌如此相似,名字也如此相近,任谁也不会相信,他们竟是一对血亲兄弟。

面对这样的恶意,贺叡也只是愣了一下,旋即放声狂笑。

“说起来,你为什么这么恨我呢”他突然不笑了,那笑容收敛得太快,像薄雪化在火中,他若有所思地打量贺钦,歪歪斜斜地站着,“你和我本该是最亲的兄弟,我们一起长大,一起生活,我们从同一个女人的肚皮里落地成人为什么呢我们本该相互扶持,共同平分这个世界的啊”

他的眼神困惑极了,假如他的瞳仁不是如血的颜色,他此刻的目光应当清澈如孩童的。

“世上的亲生兄弟就该互帮互助这是什么自然规律吗,不遵守就会违法贺钦露出了讥讽的笑意,“别了吧你我都心知肚明,我在你眼里是怪胎,你在我眼里同样,我们注定是陌路人。血缘,血缘又是多坚固的绳索,能把两个陌路人连在一起”

他的神情漠然“权力是剧毒,而你生下来就是蛇蝎一样的东西,热爱与剧毒为伴。亲人在你眼里重要么这点你比我清楚多了,还是自己去回答自己吧。”

贺叡静默了一瞬,笑得更厉害了,他笑得竭尽全力,笑得歇斯底里,笑得整个平原只回荡他的声响。

“不错,不错”他高兴地看着贺钦,“我们果真是亲兄弟啊”

刀光滴落进焦土中间,贺钦听见他深吸一口气,再徐徐吐出去“所以,你是不是很遗憾,我没有死”

“确实,那么大的阵仗都没能结果你的命,还真是叫人惋惜。”

“你是不是很困惑,刚才的神王奥丁是由谁扮演的”

贺钦脸色没有变化,也没有回应,但贺叡已经指着他笑道“你想知道你想知道的不得了,是不是”

他又不笑了,姿态宛如对另一个王发出挑衅的皇帝,柔声说“那就来试试看吧,当我撕开你喉咙的时候,说不定会大发慈悲告诉你我的兄弟。”

电光火石间,两个人同时跃起,朝对方的要害处袭去

无边无际的虚空,谢源源感到自己正在漫无目的地漂浮。

这是在哪呢

自己又要到哪去呢

算了,不想了,反正也不是很重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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