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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章

接到刘欢电话的时候,邵博闻正在开家长会,狗熊绣花似的坐在一张儿童椅上,屁股只有一半着了陆,两条腿无处安放,被奶奶、妈妈们围成了一个众星拱月。

这是他回到s市之后第一次参加儿子的家长会,作为目前教室里唯一的成年男人,自然备受瞩目。左邻右舍的大姐、少妇都对他表示出了极大的好奇心,有夸他爸爸当得好的,也有问他怎么不是媳妇儿来的。

可怜他明明是个孤家寡人,又不得不顾忌儿子的少年心,只能微笑着背下“已婚”的锅,贤夫良父的说:“一直都是我参加的。”

女性们眼神窃窃交流,无声中传递的八卦密码也不知是“他家里八成娶了个母老虎”,还是“没想到这身高模样竟然是个吃软饭的”。

邵博闻有意误导,对这效果也算满意,虽然纸包不住火,但他实在烦透了孩子因为被问妈妈相关的问题而不肯上学,说完他低头去看虎子的大作。

全班的儿童都在画画,虎子喜欢画老虎,虽然画得应该是火星品种,但他给自己打了一百分,彩铅往桌上一拍,转头得意的对邵博闻说:“看!”

邵博闻满眼都是乱线,但他很给面子,做了几秒的欣赏状,昧着良心说:“挺像的。”

虎子笑得前俯后仰,咯咯地动静弄得老师都侧目不已,这小孩转学过来有点孤僻,没想到还有这么活泼的一面。

虎子的画瘾大发,飘飘然又拿起了笔,对邵博闻说:“你别动,我再画一个你。”

邵博闻于是不动了,只有胸膛被笑意震得微动:“行,你画吧,帅的话给你10块钱。”

虎子埋头就画了个歪七扭八的椭圆,邵博闻嘴角一抽,接着就见他自信地在椭圆上方画了两条毛毛虫,看位置应该是眉毛。

这10块钱他已经不想给了,邵博闻趁他在下面画了竖弯钩的间隙去摸手机,结果还没伸进裤兜它就先震了起来,虎子特别机警,立刻就抬起了头。

他这个风吹草动的毛病有点像小时候跟他偷偷溜出去玩的常远,生怕被他妈抓个正着。邵博闻微微一笑,揉了揉他的头,稍微压了压示意他继续画,然后他拿出手机,发现来电人是刘欢。

他以为就是唠嗑,应该没几句就能完,所以没出教室,弯下腰捂住了话筒和嘴,像个接头的地下/党:“我在开家长会,没急事先挂。”

刘欢标志性的大嗓门传过来:“比家长会急。”

他们从前几乎是两肋插刀的交情,刘欢也不是个慌张的人,邵博闻“嗯”了一声,站起来跟老师打了手势大步出去了。

他身后的虎子咬着笔杆,表情沮丧下来,他有预感他又要走了。

“说吧,”邵博闻带上门,低头看了眼表,十点还差几分钟。

“我长话短说了,一期南边在拆迁你知道吧,前几天闹得正high,妈的!今天又打起来了,情况还没扩散,拆迁队那群傻逼控了场。张立伟的老舅爷在二期拉建筑垃圾,抽钢筋和铝合金卖,事发的时候他正在那边,第一时间报给张立伟了。”

“他跟我汇报,我让他去处理,但他太年轻了,我感觉他镇不住场,闻哥,你在这方面经验丰富,你帮我去看着点,别让事态恶化。荣……”

刘欢本来准备说“荣京现在是多事之秋”,但一想邵博闻根本看不上荣京,连忙刹住了嘴,急中生智地改口道:“打起来个个都成了神经病,我怕闹出人命,闻哥帮个忙。”

当年刘欢带头倒戈,使他成了个光杆司令,站在副总经理的位置上,连2万块钱的支配权都没有。但凡邵博闻胸襟狭窄一点,这会儿完全可以冷眼旁观。

然而正是因为有经验,他才比谁都明白,在强拆的现场上人命真的可以是个玩笑,大家都不想,然而冲动加上意外,惨剧便说来就来。

他匆匆回到教室,还没开口,就见虎子仰着头,毫无预兆的哭了起来。他哭起来也像常远,几乎没有声音,眼泪却滚滚而流,有种无声深处的伤心味道。

“爸爸,我不想上学了,呜呜……我要跟你去工地。”虎子对独处有种强烈的排斥感,尤其是邵博闻当众抛下他。

邵博闻记事起就知道自己是养子,他听过很多议论,也记得早期那种害怕被抛弃的惶惶不安。

所以比起因为劳累而对他时冷时热的养父母,永远都在窗口写作业的常远才是他的坐标,在所有的变数里,只有他是个定数。他一直看着这个小男孩,直到内心逐渐坚固。

能言善辩的邵总卡了一秒,蹲下去将他抱了起来,颠了颠,好笑地哄道:“学得上,不过爸爸今天可以带你去开挖机。”

挖机是儿童乐园新增的项目,几台微型的玩具挖掘机和一筐沙子,用操纵杆将沙子舀了倒进筐里,5块钱10分钟/人,虎子对这个游戏乐此不彼,他以为是子承父业。

他搂住邵博闻的脖子,现在对挖机没有一点兴趣,他只是不想一个人留在教室里。

邵博闻也就是随口一说,他不知道拆迁现场上真的有4台挖掘机在作业,但即使知道他也不敢让虎子开,时间紧急,他把孩子送到了一期的工地上,分秒必争的走了。

谢承和周绎灰头土脸的接过太子爷,两人左右手提溜着将他悬空吊着往项目办拎。拎到监理办公室门口,正逢常远要出去。

“叫人,”谢承小幅度的提了提虎子,说:“常工这是要去哪儿”

虎子记得这个做得一手好作业的叔叔,将蜷起来的脚落了地,闷闷不乐地喊道:“远叔好。”

常远怔了一下,回了句“你好”,不知道这孩子来这儿干嘛,他急着要走,但也不方便透露,只说“出去一趟”,也脚不沾地的走了。

他要去二期的拆迁现场,他拒绝了张立伟,不多久却接到了罗坤的电话。

罗坤是他的顶头上司,同时也是张立伟的说客,不过人跟人的立场不同,说出来的道理也不一样,总监的说法他还可以接受。

罗坤一直觉得常远细心足够,但是很被动,他的工作方式都是生拉硬扛,连同他这个人,都像缩在壳子里似的,不够有威慑力。他不知道这年青人在顾忌什么,但好在他还年轻,还有很长的人生来找自己的路。

“小常啊,甲方毕竟是甲方,有要求也能满足的就答应他,你去不去,跟去了跟没去一样,这俩还是不一样的。你去看一眼,不要太靠近事中心,自己注意安全,有事儿只管给张立伟打电话,告诉他这场子你收拾不动,他不来,你让他找人来。”

“还有,拆迁队都挺缺德的,钉子户再拧巴,说穿了还是弱势群体,等拆迁的铁了心要搞他们,他们才知道自己不堪一击。万一出了重大伤亡,查、审、拖的流程走下来,最后也只会扣到工期上来,对咱们管理也没什么好处。你去了要是见情况不对,还能尽早报个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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