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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御审司两位阁领在宫门前碰面时, 脸色都有些不大好看。

自打御审司建司以来,经办大案要案无数,无论案犯身份如何尊贵,又或是怎样的刁钻狡诈之徒, 无不手到擒来。但只御审司出手, 必定有所斩获。

然而碰到成王这件事上,栽了个大跟头不说, 还丢人现眼,狼狈至极

宋副阁领倒也罢了, 被几个乡野村汉讥讽几句, 算不得什么大事。他在御审司刑审犯人之时, 再恶毒污秽的咒骂,也都领教过。

然而那阁领却是另一番滋味儿了。回宫路上, 他每每想起成王妃那双幽怨哀伤的泪眼,周身便如被雨淋湿一般,说不出的难受。

堂堂御审司阁领,竟落得去欺凌一个柔弱妇人,这可当真窝囊

一路回来,这阁领已在心中骂了无数遍混账,胸口憋着一股气却又不知道朝何处撒去。

两人见了面通了气儿, 晓得这次算是栽了。御审司正副阁领一道出手, 却铩羽而归,真是前所未有。

宋副阁领清了清喉咙,低声道“待会儿见了皇上, 却要怎么回复”

阁领脸色阴沉,冷冷道“照实说便可,他这般作弄我等,咱们也不必替他遮掩什么。再则,你我是皇上的臣子,他还没有登基。”

宋副阁领心中了然,知道这位正职已然动气,点头应下。

他心中也生气,堂堂御审司,竟然被人像猴子一般的戏耍

两人进了宫,径直往养心殿面圣。

然而才走到养心殿外,远远便见两名梳着太极髻、头戴混元巾的少年道童立在阶下,两人脸上立时便现出不屑的神色来,晓得那位新封的国师正在里面。

这位国师,是太子陈恒远引荐与皇帝的。

皇帝自打病倒,便极听陈恒远的言语,几乎言听计从,又被病痛折磨的久了,病急乱投医,遂依从了他的言语,招了这道士入宫。

这道士自号清和上人,于终南山下修炼了三百余年,已是半仙之体。他入宫之后,便于养心殿布阵施法,言称是在驱魔除祟。太后虽极其震怒,斥责皇宫大内自得上天庇佑,怎会有邪祟

奈何皇帝却已到了白日撞鬼的地步,不论谁说,都听不进去,准许这道士在宫中做法。

一顿鼓捣之后,皇帝在养心殿中果然不再见到那些憧憧鬼影,吃了他两丸药,夜间也能睡踏实了。皇帝心花怒放,便将这道士奉为神仙,封了他做国师,口称其为上师。

然而旁门左道,向来为这些读圣贤书经科举进朝堂的臣子所不齿。即便是皇帝亲自管辖的御审司,这两位阁领亦是轻蔑不已。

何况,成王府这次的事件,还是这道士捅出来的。

守门太监见他二人到来,进去通传之后,便出来道“皇上请二位大人进去。”

两人一先一后迈步入内,绕过屏风,便有御前宫女迎上来道“皇上在偏殿等候两位大人。”

两人一顿,便转了步子,往偏殿去。

进了偏殿,果然见皇帝半倚软枕,歪在罗汉床上,一旁一身着鹤氅头戴玉冠的道人立在地下。

这道人须发雪白,面容倒甚是年轻,一条皱纹也无,仿佛一个青年长了一头白发和一把白胡子。他手持拂尘,立在一旁,精神奕奕,倒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之态。

两位阁领并不瞧他,径自上前,俯身下拜“臣等见过皇上,吾皇万岁。”

皇帝那衰弱的声音自上飘来“起来吧,多余的话也不必说了,只将结果告知与朕。”

两人起身,宋副阁领推后一步,正阁领言道“臣二人兵分两路,往成王府与冶铁场而去,将这两地彻查了一番,并无搜到任何成王谋反的证据。”说着,他看了那道士一眼,又补了一句“臣等依照指示去搜,在成王府中只寻到了一件戏袍同一顶唱戏所用的平天冠。冶铁场那箱子里,却是一整箱的锡纸锭,更无什么兵器。”

他言罢,似有如无的瞟了那道士一眼,只见那道士面上依旧平静淡然,喉咙却微微一动,似要说些什么,却终究没有出口。

皇帝经过这一场病痛折磨,形容枯槁,两只眼窝更是深深的陷了下去。听了阁领这番话,那凹陷的眼窝里竟似流露出了些光彩,他缓缓坐直了身子,又问道“你是说,成王并无谋反之嫌”

阁领回道“臣,并无寻到证据。”

皇帝颔首连声说道“好好好,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他当然不愿意相信陈博衍有意反了自己,毕竟陈博衍是他所有儿子之中最为优秀也最为器重的。自小至大,这儿子都是众皇子之中最熠熠生辉的那个。他的母亲皇贵妃,如今虽是生疏冷淡,但也是自己宠爱多年的女人。他实在不愿,临到老来却看见这个儿子前来反自己。

御审司没有查到任何证据,也让他心中的郁结散开了些许。

皇帝看向清和道士他钦封的国师,心中起了那么一丝丝的不悦,他张口问道“国师,你这次卦象可是不准。”

道士向他一个稽首,朗声道“陛下,贫道的卦象,一向是准的。比如先前,皇上为先皇后所扰一事,足以为证。”

皇帝微微有些尴尬,之前一连十数日他都在梦中看见了孝靖皇后。先皇后不言不语,只是用一双乌黑幽愤的眼睛看着他,折磨着他,直至黎明。

如此这般往复,甚而他在白日里也能瞧见孝靖皇后的身影,他不堪其扰,日夜惊惧,终于一病不起。

直至这道士进了宫,当面为他卜卦,并一语道出了他心中真病其实,他心底其实是动过那个念头的。

事到如今,皇帝心中也明白,论及才干,陈恒远一百个及不上陈博衍。他所有的儿子之中,有为君之才的,只有这个四儿子。

然而,陈恒远入主东宫多年,储君更迭不是小事,一个不稳就易造成局势动荡,故而这念头皇帝也只是放在心中想了想,并未说与任何人知晓。

这道士居然说中了他的心事,并且直言孝靖皇后之所以入梦缠绕,便因他这段念头而来,做了一段法事请退了孝靖皇后的亡灵,皇帝才重得清净。

皇帝因此信极了这道士,陈恒远是孝靖皇后的养子,也是她一力举荐方才将他推上了太子的位子,这些宫廷往事怎会为一个山野道士所知并且,更换储君的念头只存于他心底,因而惊动幽冥,令先皇后亡灵重返阳间入梦而来,也说得过去。

而此次成王谋反一事,亦是这道士卜卦出来的。

他倒并未直言陈博衍谋反,只说卦象显示,京城西南方有龙气上冲,直逼皇宫大内,似于龙庭不利。京城西南,有龙气的,那指的可不就是陈博衍

成王府就在京城西南,陈博衍亦是皇子,若有龙气那也只能是他。

恰在此时,又有密探奏报,成王府里私藏龙袍,成王下属的冶铁场更私自打造兵刃。成王意图趁皇帝病危,逼宫大内,上一出黄袍加身的戏码,就登基称帝。

皇帝又惊又怒,他信极了这道士的本事,又收到这样的密报,两厢印证,虽不愿相信自己这个四儿子会有谋反之意,但还是下旨令御审司前往严查,所以才有了今日这一幕。

然而,御审司无功而返,两位阁领都称没有找到罪证,这让皇帝心里着实宽慰,也因而对清和道士有了些微的迁怒。

但听他提及前孝靖皇后一事,皇帝又无言以对。的确,若然不是他先动念头,怎会令先皇后入梦而来,这道士的卦象也还是可信。

清和道士又道“贫道先前见这卦象之中,京城西南有龙气逼犯大内。但今晨,自皇上下旨令两位大人严查之时,贫道又卜了一卦,见这股龙气竟被一团祥云笼住,隐隐绰绰,不易察觉。想必,是有什么人暗中相助,方才令两位大人无功而返。”

皇帝疑惑不定,看向御审司的两位阁领,问道“你们二人今日去搜查,可有被什么人或事物阻拦”

这二人心中大骂道士胡扯放屁,用这些牛鬼蛇神迷惑君王,面上却还得依礼回复。

阁领回道“回皇上,今日臣二人前往成王府与冶铁场,无论成王还是成王妃都以礼相待,遵守圣旨,任凭臣等搜查,绝无阻拦。”言罢,他紧盯着那道士,一字一句道“成王府中只搜出一件戏袍,一件唱戏的假平天冠,可就是国师口中的迹象了”

皇帝皱眉不言,那道士又道“皇上,贫道细观这祥云便是出自成王府中。成王府的那股龙气得此云辅助,方有上冲之势。今次,亦是为这祥云所笼,方使得龙气隐蔽起来。”

皇帝接口问道“如国师所言,是这股祥云作乱,方才令这龙气不利于龙庭”

道士微微一笑,却说道“陛下有所不知,这云实属祥瑞,只是不该生于王府之中,如若归于龙庭,可于龙庭大有助益。”

那两位阁领面面相觑,不知这道士又在胡诌乱扯些什么。

皇帝却似是明白过来,问道“国师的意思,这朵祥云竟是成王妃么”

清和道士躬身回道“吾皇圣明。”

皇帝沉吟不语,那阁领却忽然说道“国师这话实在荒谬,成王妃一个娇弱女流,能成些什么事”

清和道士看着他,双目炯炯,甚而连宋副阁领亦有几分诧异。

清和道士言道“阁领大人,贫道只是描述卦象所现,并无别意。”

阁领张口便道“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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