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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1章 大结局(上)

乱兵来了又去, 去了又来, 一直到日暮时, 这场混战才结束。

回京的路途上, 沿路皆是行迹散乱,穿着兵士服的老百姓们,而身披战甲的, 实则是一群年青的文臣们。

陈淮安的信送到京城的时候, 整个京城是空的。

陈嘉雨和葛青章奉皇帝之命, 开了各卫的兵器库, 将京城之中从兵马司到皇城守卫, 所有的人全调动了起来, 又紧急从河北征召了许多壮年男子, 于一夜之间,凑了五千人, 让他们穿上士兵服,执着武器,假作围城之势。

至于黄烟滚滚, 不过是晴天烈阳, 黄土松散, 原野上的百姓们甩鞭子甩起来的而已。

这所谓的百万大军, 之所以能吓退十万兵, 靠的, 是骡驹先在军中散播消息,而后王金丹被吊在城门上时, 一夜的吼,先在叛军们的心理种上阴影,再紧接着,葛青章与陈嘉雨带兵,假以围城之计。

一环连着一环,于是不攻自破,不战而屈。

并肩勒马走在一处,葛青章指了指远处的车驾,道“太晦气了些,你怎能叫锦棠抱着个死人”

不远处的马车帘子时时叫风掀起,能看得见锦棠,她一直在里面坐着,而死了的林钦,她一直牢牢搂在怀里。

陈嘉雨亦道“叛将而已,徜若带入京城,皇上定然要将他碎尸万断,倒不如找个地方私底下埋了去,我去劝二嫂,让她把这人的尸体给放了”

陈淮安道“等等吧,再等等。”

他一直猜不透林钦的为人,直到此刻,算是有点儿了解这个人了。

他有领兵的能力,战功着著,但又性格内向,背负着父亡母死的仇恨,一直以来,却没能找到一个很好的渲泄口。

上辈子,是罗锦棠改变了他,他一直要尝试着伪装,在锦棠面前伪装成个好人,于是私下进行着自己的谋反之事,但于大局上,是因为罗锦棠,才会一直伪装着自己忠良色。

他深知只有如此,才能获得罗锦棠的爱。

那么,滇南那一回,就是他为了能彻底赢得锦棠的心才去的。

至于究竟他是怎么死的,穷极两生,这个就永远都没有任何人能知道了。

陈淮安策马过去,揭开帘子,锦棠倚靠在车壁上,闭眼坐着,长长的睫毛压在眼底,她的唇起了皮,仿如干涸的河床一般。

他将只水囊递过去,锦棠于是接了过来,抱起来搂着水,猛饮了一气,还给陈淮安,继续闭上了眼睛。

于罗锦棠来说,上辈子,林钦是她在失去家人之后,唯一的避护。

这也是她一直以来,相信林钦不会杀自己的原因,重生回来,她对于这世间所有人的认知都变了,唯独对林钦没变过。

所以,她一直在试图劝说林钦,让他放弃造反。

直到陈淮安说葛青章是林钦杀的,她才惊觉过来,上辈子陪伴了她三年的男人真正的本性,可这时候已经无可挽回了。她从井里跑了出来,夫妻同时被缚,该到挑生死牌的时候,她明明是想生的,可她自己挑到的却是死。

到林钦把她拽下垛口的时候,锦棠以为自己活不了了,可是她又没想到他会把生门留给自己。

锦棠脑中一片昏昏噩噩,全是两辈子,林钦死时的样子。

不评事非功过,他待她两辈子都是好的啊。

锦棠还记得他背着她去河间府时的样子,记得自己躺在地上撒泼打滚骂脏话的时候,林钦站在路旁,一把年纪的人,抱拳揖手,于路人们说话的样子。

还记得他带着她在河间府的城隍庙前,讲起自己小时候的故事。

在这一点上,他与陈淮安很不同。

陈淮安没心没肺,大大咧咧,当然,幼时过的开心快乐,没有什么难解的心结。

林钦遇到一个又一个的女人,试图敞开自己的心扉,试图交付自己幼时的苦难,试图能为自己找到一个家。

或者是他的经历造就了他的性格,无论作什么,全力以赴,不留后路。

便死,也非得横死于她的心头,推不开,搡不走。

眼看京城在望,陈淮安给嘉雨和青章一个眼色,叫停了马车,三人这就来搬尸首了。

“至美,至美,至少让我把他带到京城吧”锦棠还不肯放手。

陈淮安见陈嘉雨和葛青章两个拖不动,自己一把攥上林钦如灰色的一只手,用力一扯,他整个人就从锦棠怀里甩出去了。

“那至少让我替他洗把脸,梳个头”她都要哭了。

陈淮安抬头扫了她一眼,眼底那种决绝锦棠从不此见过。

她还想耍泼来着,哭闹来着,但因为他狠戾的一眼,居然给吓住了,生生儿就缩回了自己的手。

陈淮安掸着自己袖腕上所沾的,林钦的血,索性将他的尸首抱了起来,转身就走。

“棠,你怎能就这样给孩子喂奶”葛牙妹一把夺过孩子,锦棠还茫然的望着她,葛牙妹气呼呼道“你在外跑了两天,此时奶都馊了,给阿荷吃了她会闹肚子的,快把孩子放下,给我洗澡去。”

锦棠于是放下孩子,转身进了内间,解了衣裳,坐入浴盆之中。

身上有林钦的血,粘着她的衣裳,粘着她的头发,极难撕开,他头砸在地上的时候,锦棠听到砰的一声,仿如西瓜爆开的声音。

他的人,他的脸,他那只手,不停在她眼前晃着。

她不觉得恶心,也不觉得怕,当然也不觉得遗后悔。

徜若当时她不把林钦推下垛口,死的将是成千上万的人,她杀了一个人,但拯救了更多的人,罗锦棠并不是在意这个。

她只是不明白,林钦能一刀刀的将葛青章凌迟,为何在掉下垛口时,不把她垫在下面,给自己一个生的机会。

给孩子哺乳的时候,锦棠在想这个,换尿布的时候,也在想这个,甚至于吃饭的时候,她依旧在想。

她甚至不问每日忙忙碌碌,进进出出的陈淮安,在强行从车上把林钦的尸首搬走之后,带到了何处。

有很多人来看望锦棠和小阿荷。

葛青章带着窦明娥一起来的,窦明娥给小阿荷作了一身三个月可以穿的小衣裳,洗的绵绵净净,葛牙妹于是替她换上了,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交衽衫子,左侧胸襟上绣着一对并蒂莲。

“好看吗棠,好不好看”

锦棠笑道“好看,真好看。”

窦明娥于身后勾了勾葛青章的小指,说“咱们也生个闺女,好不好”

葛青章脸略红了红,清着发紧的嗓子,坐正了道“好。”

接着,陈嘉雨来了。

他向来爱絮絮叨叨的,一会儿拿手指点一点孩子翘翘的小鼻梁,不停的说“二嫂,她可真漂亮。”

锦棠亦是笑着,说“是啊,她是真漂亮。”

小家伙如今长大了些,能穿裤子了,葛牙妹替她衲了几条很漂亮的小裤子,巴掌大小,套在腿上就可以束开包裹,她生着两条锦棠一般肉匀匀的小腿儿,又细又长,总是不停的蹬来蹬去。

锦棠握上小家伙暖暖的脚丫子,感觉着她一下下的踹蹬,格外的好玩。

曾经她一颗心都在酒坊上,如今却有很久都不曾过问过自己的酒坊了,她的满颗心都在小阿荷身上。

锦棠最最后悔的一点,是她怎么会舍弃这孩子,跑出去找陈淮安。

她回到京城,看到孩子,才觉得自己当时是做错了,大错特错。

后怕,每每想起自己曾舍弃了孩子就后悔,又悔又怕。

悔自己当时不该跑出去救陈淮安,怕自己摔下去的时候已经死了,或者阿荷已经没娘了,自己只是一抹鬼魂而已。

是因为这个,锦棠愈发的离不开阿荷了,也不准别人抱孩子,自己一人圈着个孩子,护犊子的牛一般,只逗阿荷一人说话,只与阿荷一个人玩儿。

六月暑热,锦棠的奶又少,葛牙妹亲自从黑龙潭钓了一盆三寸长的小鲫鱼来,一只只仔仔细细的剥了鳞,洗的干干净净摆在厨房前的案板上,与身边的齐如意念叨着“锦棠怕不是撞了邪了,鬼上身了吧,我瞧她木呆呆的,如意,你可知道这京城里有没有好点的阴阳,咱们找个人来,替她攘一攘”

如意自己作的水磨豆腐,黄豆点着卤水,压的瓷实,一股豆香。

这种老豆腐炖烫最合适了,炖上三个时辰,豆腐全成了蜂窝,甭提多鲜美。

她切了块豆腐吃着,踮脚看了眼正房窗子里坐着,正在给孩子喂奶的锦棠,道“她就是最近话少了些,不爱与咱们嘻嘻哈哈了,我也没觉得什么啊。”

芷堂扛着根棍子进来,一脸的不爽“她病了。”

“好好儿的,不疼不热不痒能有什么病我觉得是撞鬼了。”葛牙妹道。

芷堂吸了吸鼻子,道“就是病了。”

葛牙妹于是又站起来问锦棠“棠,你自己觉得呢,你病了吗”

锦棠正在玩闺女的两只胳膊,小家伙眼睛生的比她大,眉毛似乎比她的粗些,咧唇而笑,两排红红的牙胎。

“瞎说,我好好儿的,能有什么病。”

葛牙妹道“瞧瞧,她没病呢,好好儿的,哪来的病。定是撞鬼了,你们等着,我亲自出去给咱们寻个阴阳来。”

葛牙妹找了两个道士来,摆了一场大阵,一会儿五谷一会儿无根水的,洒了锦棠的满头,她似乎也不恼怒,等葛牙妹折腾完了,遂将门一关,将自己和小阿荷两个就关里面了。

这下倒好,原本她还开门的,如今连门都关了。

葛牙妹于是问如意“难道是这个道士术法不行,没把鬼弄走,反而给养大了不成”

齐如意吃着一枚格外大的桃子,道“我觉得也是呢,大娘,您没发现吗,咱们二少奶奶的眼神似乎比原来更呆了。”

窗子开着,葛牙妹远远望着,确实。

锦棠原本两只眸子,水潞潞的,笑起来亮晶晶的,如今除了看阿荷的时候眼中会有神彩,无论看什么,都是空洞洞的。

甚至于,方才的黄豆猪蹄汤里头葛牙妹忘了放盐,等她想起来的时候,锦棠已经连着喝了三碗了,她这竟是连咸甜都不分了这是。

小芷堂和小宣堂两个也不知哪里捡来的粮食,绿豆红豆小米,麦子和稻米,一人手中一只碗,背上插三道小旗,正在学道士作法,于院子里踩着步儿,嘴里念念叨叨,把个才在学走路的小康康放在中间,假作锦棠,正在给他施法。

宣堂聪明,学的有模有样,芷堂笨些,嘴里咕噜噜的念着,又说“大姐姐明明就是病了。”

而恰在这时,一个年约十四五岁,高高瘦瘦的少年背着褡裢,敲了敲门,问道“请问,这可是罗锦棠的家”

葛牙妹转头一看,以为自己眼花了,揉了两下眼睛,才发现真是念堂,几步奔过去,仰望着高高瘦瘦的儿子“我的儿,你可算上京城来了,怎的出发前也不给娘说一声”

念堂风尘朴朴,一件青色直裰,袍摆破着,头上的方巾也叫火给烧焦了一半,他道“听说姐姐有孩子了”

葛牙妹道“是呢,她有孩子了,叫阿荷,是个丫头,生的可漂亮呢。”

正好儿,锦棠似乎总是心不在焉,跟丢了魂似的,葛牙妹想着,大约她心心念念的念堂来了,能叫锦棠欢喜欢喜,或者她的魂就回来了呢

她再转过身来,欲要拉念堂一把,却发现这孩子又不知去哪里了。

生了太多孩子的人,心分成了几瓣儿,要操心这个,又要操心那个,葛牙妹以为是自己语气不好,惹到了念堂,让他又生了自己的气,不辞而别了,赶忙又追了出去,却见他就站在院门上的一株松树前,正在翻着自己的褡裢。

“我这个样子,不好给孩子作舅舅的。”念堂解释着,于褡裢里挑了许久,翻出一件没有补丁的,干干净净的青直裰换上了,又翻了梳子出来递给葛牙妹“娘,再替我梳梳头吧。做了舅舅,就得有舅舅的样子呢。”

葛牙妹接过梳子,仰望着高高瘦瘦的儿子,他从十二岁那年身高超过了她,就成个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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